我握着手术刀的手在颤抖，金属柄被冷汗浸得滑腻。凌晨两点四十七分，急诊室的自动门在雨中缓缓打开。来人戴着黑色口罩，雨水顺着雨衣帽檐往下淌，在瓷砖地面洇开暗红色的水渍。那颜色让我想起三年前从腹腔抽出的血袋。

"凝血功能障碍。"患者声音沙哑，举起的手臂上布满蛛网状的青紫瘀斑，"需要紧急注射人凝血酶原复合物。"

我强压下胃部翻涌的酸水。作为血液科主治医师，我见过无数血友病患者的皮下出血，但眼前这具躯体的瘀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，仿佛皮肤下埋着无数蠕动的蚯蚓。

"准备手术室！"我转头对护士喊，声音劈成两截。深夜急诊本不该我值班，但王主任的冠心病又犯了。无影灯亮起的瞬间，患者突然抓住我的手腕。那双手冷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，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的血痂。

"周医生，"口罩下的眼睛弯成月牙，"您还记得三年前的雨夜吗？"

手术刀当啷落地，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。

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刺鼻。我弯腰去捡器械，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。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，也是这样潮湿粘腻的空气。当时我还是住院医，在给医美中心的李主任当助手。市长千金要做脂肪填充术，她父亲特意指定要最权威的专家。

"患者凝血功能异常？"李主任的白大褂上溅着血点，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"把肾上腺素换成凝血酶。"

我盯着屏幕上狂跳的180心率："可是主任，凝血酶会加重心脏......"

"闭嘴！"他扯下口罩瞪着我，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缩成针尖，"你想让市长千金死在手术台上？还是想让你父亲透析中断？"

我攥着注射器的手僵在半空。父亲尿毒症的换肾指标刚排到第一位，李主任是移植委员会副主席。冰凉的药液推入静脉后，少女的身体突然开始痉挛，血从每个针孔往外涌，像被扎破的番茄汁袋。

后来我们在太平间给那具苍白的躯体缝合伤口。针尖穿透皮肤的触感至今缠绕着我的指尖，像永远甩不脱的蛛丝。李主任说这是医疗事故，但我知道那女孩的病历本上写着血友病史——而他篡改了术前检查报告。

"周医生？"

患者的呼唤把我拽回现实。无影灯突然闪烁起来，明暗交替间，我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淡粉色的缝合线——和我当年缝的那道一模一样。线脚是独特的菱形交叉针法，整个医院只有我会这么缝合深层组织。

生理盐水瓶突然炸裂。玻璃碎片划过我脸颊时，患者猛地扯下口罩。那张脸像融化的蜡像，五官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，唯有脖颈的缝合线红得刺眼。他咧开嘴笑时，我闻到了福尔马林混着腐肉的气味。

"该缝合伤口了，周医生。"他抬起手臂，青紫的瘀斑已经蔓延到指尖，"就像你缝补那个女孩那样。"

我踉跄着后退，后背撞上器械柜。手术刀在托盘里叮当作响，止血钳不知何时扎进了掌心。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，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
"周医生！"护士尖叫着冲进来，"患者呢？"

我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术台。床单上留着人形血印，心电监护仪的导线像蛇蜕般盘踞在角落。监控录像显示，过去半小时只有我独自在手术室里挥舞着手术刀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。

暴雨拍打着解剖室的窗户。我掀开第三具尸体的白布，手指抚过那道熟悉的缝合线。冰柜的冷气缠绕着脚踝，身后突然响起轮椅碾过瓷砖的声响。

"很完美的作品不是吗？"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，"就像你当年缝合市长千金那样。"

我缓缓转身。轮椅上的老人摘下口罩，露出李主任腐烂的半张脸。蛆虫在他空洞的眼窝里蠕动，白大褂上还沾着三年前的血渍。他举起枯枝般的手指，指向解剖台："看看最后一位客人。"

白布滑落的瞬间，我摸到了自己脖颈上的缝合线。解剖台上躺着的正是我自己，胸腔敞开着，心脏的位置插着那把菱形交叉缝合针。

"医疗事故总要有人负责。"李主任的声带像漏风的风箱，"只不过这次轮到你了——就像你父亲当年为我顶罪那样。"

记忆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。二十年前父亲跪在院长办公室的场景，他白大褂上的血迹，还有李主任抽屉里那份伪造的排班表。原来我继承的不只是父亲的缝合技术，还有这份浸透鲜血的罪孽。

冰柜的冷气突然变成灼人的热浪。我低头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珠，终于明白那些患者为何会找上我——每个被篡改的病历，每场被掩盖的医疗事故，都化作怨灵在生死间隙徘徊。而我们这些共犯，终将成为缝合线上新的祭品。